开学
吱呀-吱呀--
老化的风扇不知疲倦地转呀转呀转,但吹来的却不是涼风,而是燥热的仿佛能把人风干的热风。
林轻摊在小小的床上,感觉自己可能不是人,而是菜市场里十五块钱一斤的烤鸭。她抹了把脸,一手的粘腻…看,还会冒油呢。
不过烤鸭比她幸运多了,毕竟烤鸭一棍子下去,死了就死了,走得干净。不像她,不停地被抽血,又被灌各种补品,然后继续抽……简直像个永动机。
电话响了,叮铃铃几声。林轻在床上摸了半天才摸到,随手接起。
“喂…?赵老师啊。哦,录取通知书啊,知道了,我现在去您那拿。”
说着起了身,关掉风扇,出了房间。与她那简洁到有些寒碜的房间不同,客厅的装修够得上中产阶级,如果打开那间上锁的房间,便会看到那堪称华丽的“公主房”。
不过作为给林家的小公主林清雅供血的“养女”林轻,自然是不敢有意见的。她走到卫生间,在洗漱台洗了把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这样去见他可不行啊……”
林轻用力拍了拍脸,又使劲咬了咬唇,这才有了些血色。
好在赵老师跟她一个小区的,没两步就到了。不然多走两步她都可能晕倒在路边。
“赵老师!”不愿让赵书婷担心,林轻努力挤出个笑容,朝她挥了挥手。
赵书婷看到她,也加快步伐朝她走过来,把录取通知书递给她。
“喏,Q大的录取通知书,我们轻轻出息了!”赵书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伸手揽住她的肩,然后皱了皱眉,“怎么又瘦了?”
林轻看着手上的证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愣了好一会儿,鼻头开始泛酸:“我…我真的做到了?”
黎锦,我真的做到了。
一个月后——
报名日,Q大的校门,人来人往。
作为高考的胜利者,新生们个个斗志昂扬,虽然穿着、口音各不相同,但脸上都挂着青春如花般的笑意。
除了她。
林轻用尽全力拖着比她还大的行李箱,穿着网上九块九包邮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脸色更是苍白得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在喧闹的的人群里,她好似闯入绚丽油画里的一抹灰白。
走到女生宿舍的楼下,林轻停下来,为接下来要爬的楼梯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把脸。她这才抬起头观察起四周。
作为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Q大的校园环境确实没得挑,宿舍周围布置得跟公园似的,青葱的绿意看生机勃勃。
左手手臂上的针孔肿还没消尽,隐隐作痛。明媚的阳光透过绿叶的间隙倾洒在身上,不再炽热得难以忍受,反而带来无限的生机。
如果人生是一场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雨季,那这里,会是放晴的开始吗?
“林轻。”一个清冷而磁性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有几分熟悉。
林轻疑惑地转过头,认出了来人。
“…慕霁?”
即使在人来人往又群英荟萃的Q大,这个人也是无可辩驳的惹眼。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右眼眼角有一颗泪痣,鼻挺唇薄,是极其冷淡又极其惹眼的长相。他一身黑,但不是低调的黑,不难看出那极富设计感的风衣和衬衫一定是出自某个知名设计师的高定。
慕霁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提起她的行李:“哪个宿舍?”
那重得能压死她的行李箱在他手里竟然格外的轻巧。
“不用……”她本想说不用麻烦他,但被他冷淡的眼神唬住了。林轻咽了咽口水,艰难道:“407。”
因为是开学日,女生宿舍开放了半天给家长们帮新生搬行李。慕霁帮林轻把行李搬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的其他女生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天。
“你们好呀,我叫乔烟雨,是Z市来的。”
“哇,烟雨你好漂亮啊!皮肤也好嫩,用的什么护肤品?对了,我叫苏晴……”
众人聊得正火热,半掩着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她们下意识往门看去,皆是一愣。
慕霁只是正常把行李提了进来,但因为他的到来,空气都安静了。
林轻尴尬地从慕霁身后探出头:“你…你们好?”
乔烟雨见多识广,第一个缓过神来:“咳…你就是一号床的林轻吧?”
“啊,我是林轻。”林轻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扯了扯慕霁的衣角:“你先回去吧?”
慕霁点了点头,朝她伸出手。
林轻不明所以,犹豫地把手放在他手心上:“怎…怎么了?”
慕霁无语地叹了口气:“手机。”
那你倒是说啊!
林轻满头黑线,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他手上。慕霁迅速在她手机上存了个号码:“我现在用这个号码,有事打给我。”
林轻乖巧点头。
才怪,打死她都不打。
整理好行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林轻实在太累,便没有跟室友们一起出门觅食,而是撕开了一袋面包,坐在床上慢慢地吃。
手机响了,林轻打开一看,差点噎住。
……是慕霁。
急忙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点了接听键。
“喂……?”她小心地开口。
“是我,慕霁。”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似乎还有点淡淡的不爽。
林轻烦恼地抓了抓头发,语气有些发颤:“嗯……有事么?”
声音更不爽了:“你很怕我?”
林轻沉默了。
你去晨曦一中随便抓一个学生问他怕不怕慕霁,很难不怕的好吗?!
关于林轻和慕霁是怎么认识的……
林轻上高中的时候,因为一心一意要考上Q大,可以说两眼一睁就是学,加上性子本来就安静,几乎从不参与课外活动,也不交什么朋友,独来独往。除了每次成绩必在全校前三外,几乎是个透明人。
然而,这一切在那个叫“慕霁”的人转来的那天被打破了。
那天清晨,林轻如往常一样在座位上刷题,教室里忽然一阵吵闹。虽然他们平时也吵,但这次已经吵到连她都无法屏蔽的程度了。
林轻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愣了愣。
是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眉眼冷峻,鼻挺唇薄,眼角有一颗泪痣。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些许眉眼,整个人显得冷峻、神秘,还有些野性难驯的意味。
上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还是黎锦。
然后……她就失神想黎锦去了。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会记得她么?听说他参与的下一场音乐会会在s市举行,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我可以坐这里吗?
“啊?”林轻回过神,抬头看向来人。是那个新生。
慕霁没有等她回应,绕过她直接坐到了她旁边靠窗的位置。
林轻:……
有点礼貌,但不多。
慕霁这个人,考试永远倒数第一,从不参与任何校园活动,但校园里流传着各种关于他的传说——听说他上学有专人接送,开的还是全球限量十辆的豪车;听说他在校外打架,把人都打残了,就赔了点钱;听说他每晚都流连于各种夜场,身边的美女换了一个又一个……
即使是林轻这样从不参与八卦的人,也无可避免地听到了许多。
虽然是同桌,但他们几乎从不交流。慕霁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偶尔起来看着窗外发呆。
然而由于窗外总站着几个慕名来偷看他的男男女女,渐渐地,那窗也就不怎么开了。
慕霁发呆时看的方向变成了她,这实在是很吓人。
林轻有低血糖,课间常常会啃几块巧克力,但那天她撕开包装正要啃的时候,忽然感觉毛骨悚然。
林轻僵硬地转过头,发现慕霁正静静地看着她。林轻吓得一个激灵,颤巍巍地递了一块过去:“呃…你吃吗?”
慕霁没理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慕霁觉得林轻长得很烦。
明明她不吵不闹,几乎永远安安静静地在做题,像个背景板。
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飘渺感,恍若游离与世界之外的淡然、寂寥的表情,像飘忽不定的蝴蝶,像悄然融化的雪花,像断了线的风筝,让他觉得烦,忍不住想握进手心里。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烦”,叫心疼。
“林轻。”他开口唤,果不其然看到女孩微微一颤。
“怎…怎么了?”林轻有些心慌地看向他。
“以后下午放学,你给我补课吧。一个月十万怎么样?”
林轻吓得不轻。林家也算是有钱的家庭了,即使是她这个被当血包养的养女也有一个月三千的生活费。
理论上对一个没有不良嗜好也不执着于名牌的高中生来说已经不少了,但她喜欢黎锦。想看一场国外的音乐会或竞赛,她要咱很久的钱,因此平时生活算得上拮据。
“为什么?”慕霁挑了挑眉。他看到过她有一本本子,里面夹了很多国外音乐会和各种竞赛的票根,但她平时的生活却很朴素,所以她应该挺缺钱的才对。
难道是怕影响学习?
“只要下午放学后的一个小时就行,不会花很多时间的。”慕霁想了想,忽然垂下眸作出一副无害的模样,“考试再不及格,我爸会打死我的。”
其实他爸早就死了。
林轻无措地看着这位平时冷漠又傲慢的少年的可怜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好吧…不过我不收钱,而且只有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下午哦。”
接下来的几个月,除了周末,林轻每个月都会用一个小时给慕霁补课,而作为感谢,慕霁常常给她带些小礼物小零食,并且放学送她回家。
俩人就这么熟稔起来。
起初他们只是在教室里留一个小时,但关注慕霁的目光实在太多,甚至传出了关于他们的绯闻,于是俩人就转移到了没人去的天台。
天台上,夕阳光线昏黄而温暖。林轻欣喜地举着一张卷子,笑容灿烂:“满分!慕霁你好聪明,再努力两年说不定能上Q大呢!”
慕霁撑着下巴看她:“你想上Q大?”
林轻没听清他这句话,继续兴奋道:“你进步这么快,明天期末考肯定能考好,可能还会超过我呢……估计以后也不需要我辅导了……以后也要加油呀。”
收拾好书包,林轻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啦。明天考试加油!”
慕霁低着头,神色晦暗。
不需要她了?是说以后不用来了?撇清关系?
夕阳血色妖妖,少年的脸半明半暗。
他忽然伸手抓住即将离去的她的手腕。
林轻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
三天后,天台上——
林轻指着成绩单上慕霁的名字,咬牙切齿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下可是体会到所谓的恨铁不成钢了。
慕霁却依旧散漫地半倚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到:“这次题有点难。”
“难?!”林轻不可置信地瞪他,“我平时给你做的模拟卷难多了!你平时数学考145,这次考45?!”
……好可爱。
看着气鼓鼓的林轻,慕霁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疯狂的情动。
好像把她拥入怀中,揉红她的眼角、唇瓣,啃噬她白皙而脆弱的脖颈、锁骨……
“你卷子给我看看。”林轻深吸口气,伸出手示意。
“……”慕霁没动,高中课本这些知识他上小学的年纪就学完了,那些卷子看一眼就得出答案了,只是懒得写大题而已。
但这些显然不能让林轻发现。
见他不动,林轻仿佛被泼了盆冷水。的确,他们有什么关系吗?她有什么资格管他吗?是她得意忘形了吧。
林轻安静下来,背上书包,轻轻道:“我以后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