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四年

　　八月十七日

　　顾府。

　　荣妈老远就看到穿着墨青色绣花旗袍的宋婵娟，见她要出门立即叫住了她。

　　“宋姑娘！”

　　“荣妈？何事？”

　　宋婵娟驻足望着步步走向自己的荣妈，荣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跟前，低声说道。

　　“宋姑娘，大少爷说，下个月就要与柳小姐成亲了，您…”

　　剩下的话未说出口已算是给她宋婵娟留了点颜面，但凡她明点儿事理也该心里有点打算。

　　荣妈的这两声“宋姑娘”硬生生让宋婵娟心凉了半截。

　　昨儿个还一口一个婵娟，现在却只剩一句宋姑娘？得，自己入这顾府少说也两年有余了，到头来却不如一个留洋回来的柳小姐。

　　柳书晏？

　　顾淮安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宋婵娟眼里浮起一抹讽刺，嘴角往上勾了勾，缓慢开口道。

　　“荣妈，您让他放心。”

　　语毕，宋婵娟没做过多停留直接出了顾府。

　　出了顾府大门看着这条充满烟火气的青砖路，宋婵娟心里没有半丝愉悦。

　　“梨膏糖嘞～”

　　“花生瓜子儿杏仁～”

　　街边摊贩们的叫卖声传进宋婵娟耳朵里却让她觉得格外的聒噪。

　　罢了罢了。

　　宋婵娟轻摇了两下脑袋，攥紧了手里的绣花手提袋儿，嘴角勾起一抹笑迈起了步子，那墨青色绣花旗袍开叉到膝盖的裙角随着她的步子也摆动了起来。

　　“宋姑娘，来块儿梨膏糖吧。”

　　宋婵娟停住了步子，扭头看了看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伙儿正哈着腰看着自己，视线移到了那梨黄色的糖块儿上，眉头微皱。

　　过了好一会儿。

　　“来两块儿小的。”

　　“得嘞。”

　　那小伙儿麻利儿的将两块儿梨膏糖放在了一张油纸上左折右折给包好了双手递到了宋婵娟面前。

　　宋婵娟从钱袋儿里掏出一块大洋接过他手里的糖将那块大洋放进了他手里。

　　“宋姑娘您等着我给您找钱。”

　　“不用了。”

　　宋婵娟迈着步子离开了，小伙儿盯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宋姑娘？又是宋姑娘，这京城人人都称她为宋姑娘，这是顾淮安允的，也只允了这一句宋姑娘。

　　宋婵娟心里苦涩，打开了那包着梨膏糖的油纸，拿起了一小块梨膏糖放进了嘴里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她突感不值，不是说梨膏糖……

　　“宋姑娘您来啦。”

　　“宋姑娘…”

　　一声声一句句宋姑娘听得宋婵娟耳朵疼，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姑娘二字这么刺耳？

　　虽心里不愉宋婵娟还是一一回应了他们。

　　“听说了嘛，过几天顾老板要成亲了！”

　　“真的？宋姑娘辛苦三年可算是熬出头啦！”

　　“哪儿啊？听说是柳家小姐。”

　　“你是说那个柳家小姐？”

　　“可不，就是她！”

　　宋婵娟耳尖早将这些话收入了耳中，前面议论的人见她过来了，立即噤了声，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宋姑娘”。

　　待她走远了，那两人看着宋婵娟的背影摇了摇头。

　　“哎，这顾老板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瞎了呢？”

　　“就是说啊，可惜了宋姑娘。”

　　顾淮安要成亲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不论宋婵娟走到哪儿都有人小声替她鸣不平。

　　不平？确实该不平。

　　——

　　民国二十四年

　　九月二十日

　　偌大的京城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为何？只因这顾府大少爷今日要迎娶那京南柳家的大小姐。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要说这顾府大少爷，那前小半生可真是这京城里的一段传奇，如何个传奇法，往后细细道来。

　　与外面热闹的大街小巷相比，这鹤苑依旧冷冷清清，与平时不同的是今日还少了三两下人们的说话声，皆被那正坐在廊里的女人劝走了。

　　“今日大少爷成亲，你们也都去沾沾喜气。”

　　刚刚劝说下人们的话还回响在她的耳边。

　　院里老树上的枯叶顺风落下一片，好巧不巧的飘进了廊里掉在了她的头上，顺着青丝滑落进她的怀里让她回了神。

　　她捡起那片枯黄的叶子，抬头望着那因入了秋而染上黄褐色的老树，心里有些发闷。

　　“江念，别越界。”

　　这话伴着秋风入了她的耳，是了，他顾淮安做事从不为他人留后路。

　　也不知是这话寒人心还是这秋风太磨人，她竟觉着手脚有些凉意，正准备起身回房时，肩上突感有些重量。

　　春桃见面前的人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的让人心疼，她默默为眼前人感到不值。

　　“姑娘，天冷了，咱们回屋吧。”

　　宋婵娟别过了头，拢了拢春桃刚搭在自己肩上的薄外套起了身，想是坐的太久了，肢体有些许僵硬，刚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去，幸好春桃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

　　“你怎么回来了？”

　　宋婵娟稳了稳身子这才发问道。

　　“顾老爷和顾夫人说了，府里再忙也不能怠慢了姑娘，若是姑娘愿意随时都可以搬回府里。”

　　宋婵娟没搭话，任由春桃搀着自己往西厢走……

　　——

　　民国二十一年

　　立春

　　京城首富顾家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要深究其中原由怕是只有当事人明了。

　　——

　　民国二十一年

　　立秋

　　杭州码头

　　“这点儿活儿都干不了？干脆走人算了。”

　　码头边一穿着粗布马甲满身横肉，长相略显凶狠的男子正训着身前那穿着灰不拉几还补了好几个补丁的衬衫的小伙子，一眼看去，两人对比鲜明，引人驻足。

　　“小姐，这是在看什么呢？”

　　一头发花白穿着得体的老人上前低身询问着一旁头顶两个丸子模样发髻、穿着浅色绣花衣裳的女孩儿，顺着她望的方向看了过去，码头上的两个身影入了他的眼。

　　“北叔，你看那人。”

　　不用明说，俞北就知道自家小姐说的是那个穿着灰衬衫的小伙子，那小伙子生的俊俏，袖子挽到臂弯，手和手臂完全是两个颜色，大概，是哪家的落魄大少爷吧，正因那张脸，驻足的人群中，女性占了大半。

　　“小姐……”

　　“我们把他买回去吧！”

　　还未等俞北说完，江念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句，俞北当场脸色僵住了。

　　“你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府大少爷？”

　　没等俞北开口拒绝，就听见那老板接着讽刺道，这话一出，唏嘘声一片，看热闹的人们皆交头接耳起来。